通向地下室的入口已經有人了。

隱藏在小巷中的希爾德書店，老板懶懶的躺在躺椅上打盹。看似不起眼的旮旯小店，書櫃桌椅之間都透露出一股陳舊，書刊報紙裏發黃的紙張仿佛述說著久遠的年歲，要說的話，大概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會到這裏來淘古董。

就連巷裏坊間的居民都不一定記得的一角，實際上是各色人士交換情報的場所。

古勒比加也是經人介紹才找到這個地方。為了找回緋之眼眼，需要各種各樣的管道。

——“那裏的主管是我的……熟人，只要你能出得起價，他就會告訴你他知道的。”

旋律是個好人，盡管她已經不為諾斯特拉家族工作了，但這個音樂獵人一直斷斷續續地給曾經的同事提供線索，作為同伴，也作為這世上僅存的關心著他的人之一。

深吸一口氣，自布滿灰塵的書籍中取下唯一幹凈的一本，暗道就此打開。

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房間，但也簡陋得不能再簡陋，其中的陳設只有兩把椅子，暗黃的燈光似是由於主人的懶散而長久失修，不厭其煩地一明一滅。處在角落裏的又是另一道暗門，旋律介紹的人就在裏面。

喀拉一聲，腳步踏在木制地板上發出輕響，仿佛不堪重負。

“裏面沒有人。趕時間的話就你先吧。”“待客廳”裏的一人開口道，突兀的發話在這樣的環境裏令人不由得悚然。

一般來說來往於這種場合的人多半閉口不言，滿臉漠然著個懷心思，所以聽到這話時古勒比加不由得微微詫異。

先於他到達這裏的是兩位少女，出聲的一個沒精神似的耷拉著頭縮在椅子上，散下的栗發幾乎擋住了面部，並不明亮的室內裏古勒比加看不清她是何長相，只能從嗓音判斷對方相當年輕，似乎也相當孱弱。而另一位女孩則更加年幼，完全還是個孩子，然而看她的眉目，卻莫名地覺得眼熟。

並非是覺得像某個人……而是將記憶中曾經見過的一些人的氣質和長相混淆在一起那般不明確，但是一時也想不出所以然。

能早點完事自是再好不過，諾斯特拉家族的事和緋之眼的消息使他沒有心思把這種無關緊要的瑣事放在心上。朝她們略微頷首，古勒比加推門而入。

“抱歉，亞路嘉，我真的得休息一會。”古勒比加剛一關上門，安格爾便歉意地朝身側的女孩道。

亞路嘉捧著路上買來的果汁，趕緊搖搖頭：“不打緊，我不著急。”

她嘴上如此說著，咬著吸管貪嘴，心裏卻暗暗擔心。看來安格爾的身體是真不好……按說她們走了相當遠的距離，常年不曾外出走動的亞路嘉當然是累得不行，但是也沒像安格爾那麽乏力，可她對“念”什麽的一知半解，也幫不上什麽忙。

也不知道哥哥和萊茲先生修行得怎麽樣了。等待著，亞路嘉用各種荒誕想入非非，蓋住心底的一抹不安。

女孩百無聊賴地凝視緊閉的暗門發呆，強力的隔音效果阻隔了生息，門的另一邊發生了什麽，就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知曉了。

“歡迎光臨。”店主微懶地打招呼。

和外部不修邊幅的偽裝相反，真正的交易場所出乎意料的亮堂。店主穿著考究的西裝，胸口的口袋插著一朵嬌艷欲滴的白玫瑰，活像剛從某個酒會回來的富豪，他面對顧客，頗為有禮地遞上一杯茶，由遠東的瓷器盛著的茗茶淡淡飄香。

“特瑞先生？”古勒比加沒有立刻去接。

店主特瑞挑了挑眉：“被我告知真名的人的數目可只是個位數，說吧，誰介紹你來的。”

“是麽……介紹了個毛頭小子過來，自己卻從來不來見我。”聽到古勒比加說出的那個名字，特瑞苦笑道，“她把我這的規矩說清楚了嗎？”

“以物換物，對吧？”以珍寶換珍寶，以情報換情報，以及……以命換命。

簡單的說明了來意，再提出早就準備好的另一則情報，特瑞果如傳聞一般很幹脆地成交了。

“你要找的緋之眼，最近的一對被加伊門特家族回收了，他們在這一帶勢力挺大的。”看著對面的少年如石雕一般毫無變化的表情，特瑞停頓了一下，“剩下的，你在諾斯特拉老頭子那裏服侍了那麽久，不需要我多說了吧？”

古勒比加又道：“高層人物的資料呢？”

立刻就獅子大開口了。特瑞不滿地道：“本來還要另外收犬費用’，看在舊友的份上這次就告訴你。”

雙手在鍵盤上指動如飛，不多時打印機開始工作，秘密的數據隨著油墨的刷摩一行行顯現在紙上，商品流通的形式靜默得令人不安。

“……多謝。”古勒比加道，金色碎發蓋住了眼神，想必凝重得更甚往常。

“你看完後，這張紙就會自動銷毀。”特瑞攪拌著紅茶，瓷器碰撞傳遞出悅耳的輕響。

道過謝，年輕人準備離開了，手指已經碰到了暗門開關，這時後面突然傳來男人瞬間疲憊的聲音，變化之大，全然不似一人：“她怎麽樣了？”

“不知道，距離上次聯系也有些久了。”對方指的只能是那一個人，古勒比加回答道，但英眉微擡，使表情看上去有點無奈：“你動動手指就能查到的事，為什麽要問我？”

特瑞嗤笑一聲：“你倒是很信任我啊？”

古勒比加突然點出來自於他人的評論：“——‘看上去很討厭麻煩又斤斤計較，實際上是個很喜歡多管閑事的家夥’。”

“……”店主臉上的笑容不可避免地僵了。

金發年輕人忽得笑了，唇角輕擡，緊抿的弧度竟然在一瞬間伸展得令人驚嘆。他許久不曾笑，只有在能稱得上同伴的人面前才會放心地笑：“這評價很有意思。”

“……好走不送。”旋律這家夥，給他推來這麽個狂妄的年輕人。

縱然是想要搖頭的，身體卻不聽令於大腦的命令，微笑仿佛面具，等意識到的時候它已經生了根一般膠著在臉上，可是耳畔長笛音般的幻聽似是烙在了心底，怎麽也揮之不去了。

“扣扣。”上一個客人甫一離開，敲門聲就從隔音的暗門旁唯一能傳聲的金屬中傳來。

這年頭這麽講禮的客人可不多。店主微感詫異，常客由此排除得七七八八，他完全可以篤定門外的那個人不等他允許就絕不進門。

“請進。”

安格爾伴著陌生的女孩走了進來，前者臉色依舊不好，後者緊繃著小臉，有神的雙眼卻掩飾不住振奮，也許是頭一回進出這般場合的大小姐？安格爾朝他打招呼：“好久不見，特瑞先生。”

“好久不見，安格爾。還有，”他忽然狡黠地停頓了一下，“亞路嘉小姐。”

一聽這話，二女都不禁變了臉色。亞路嘉緊張又不安地發問，孩童的聲音在自己無心關註的時候變得尖細了許多：“你認識我？”

“老夥計身邊都出現了什麽人我還是清楚的。”特瑞解釋道，瞥了表現得過於明顯的亞路嘉一眼，“但是很遺憾，除了名字之外，你的一切都是個迷啊。”

說到這亞路嘉姑且放下心上的大石，狐疑地打量還不知底細的人，但是也不想多說什麽了。哥哥說了，欲蓋彌彰。

事實上已經是如此這般了。

“你呢，這次又帶了什麽來？”放過了亞路嘉?佐爾迪克的疑點，令人捉摸不透的店主望向安格爾。

栗發的少女也不多話，取下寬大的褡鏈。口袋甫一開啟其中的器物便傾囊而出，琮琮琤琤墜了滿桌，本應鋥亮的金屬光澤出奇的圓潤，如同溪裏打磨了無數年的鵝卵石。亞路嘉不知道這是什麽，可直覺得認為這些碎成石子的金屬價值不菲，流放了百年的利器，寒冷得令她本能地心寒。

在絕對的稀世材料所放出的光華面前，特瑞禁不住低呼：“千年沈鐵？”

安格爾瞇起眼笑了，沒什麽光澤的眸子看上去靈動了幾分：“這下換三百多次都夠了吧？我爸爸還是要老東西。”

“拿去。”特瑞在一陣翻找之後，爽快地拿出施特凡父女專用的淬毒。

作為念能力者，萊茲的力量可以算是強大，然而身為放出系的消耗也是驚人的，所以他才會畫那麽多心思在念能力的合理運用上。可是盡管如此，一旦遇上勢均力敵的人或是更加厲害的強敵，萊茲的消耗就會比他們快得多。那麽，就轉而在裝備上下工夫，而淬毒，是擅長弓箭的萊茲的常用手段。

“說起來，‘卡德蕾拉’的配方我不是給你了嗎？”特瑞想起來了，問道。

“說起來慚愧，不論是我還是爸爸，都沒辦法正確地調配。”安格爾垂下眼簾尷尬地解釋。

在他們交談的時候，亞路嘉湊近安格爾帶來的珍物，新鮮的東西令她忍不住多看幾眼。她隱隱猜想到，這堅實而銳利的沈鐵，很快就會被能工巧匠打造成百年難見的武器，在近似於屠戮的戰鬥中染上鮮血。

年幼的時候也曾幻想，如果不是特殊的原因，會不會如故事裏的英雄一樣，一柄長劍，策馬天下。

最好，是和大家一起。

“亞路嘉小姐也對此感興趣？”

“嗯？”反應到特瑞在問自己，亞路嘉發窘地答道，“不……我沒有同樣價值的東西可以交換。”其實也是有的，可是，那要用自己也想不到的慘痛代價來交換。

特瑞將犀利的視線轉向別處，“這樣啊，那真可惜。”語畢，他又問道，“姑娘們，白羽節有什麽安排麽？”

“啊？”亞路嘉一楞，顯然不明就理，而安格爾卻驀地青了臉色。

儒雅的男人笑得狐貍似的不懷好意：“索爾的傳統狂歡節啊，你來這個旅游名城竟然對這個特色一無所知。”

亞路嘉臉上的問號更深，直覺地認為特瑞不會乖乖告訴自己，於是疑惑地看向安格爾，而對方卻不自然地僵著表情，緘默不語，看來對她而言這個狂歡節並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

“那我就告訴你幾個建議吧。”店主狡黠地咪起一只眼，向亞路嘉低聲說了幾句，分貝之低幾不可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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